原文出處
http://blog.roodo.com/antony0425/archives/3632923.html

「在台北大直,我們有一塊方正的地,我正努力地把它變回一畝田,然後邀請好幾位藝術家來重溫『耕讀』的生活,」接受訪問時,忠泰建設常務董事李彥良認真描繪著一樁裝置藝術的企劃想法:「其中最難的是『水』,所以正和自來水處談,希望他們幫我們引來足夠的水……。

在家族企業老同事們的眼中,這位董事長兒子的想法和創意,常常讓他們大吃一驚,但說也奇怪,這些「鬼點子」卻常常能創造意外的銷售率。在大直名叫「輕井澤」的住宅個案中,李彥良當初說服父親引進日本設計團隊和營造公司,多花了不少成本,但卻成功奠下忠泰建設後來的「日系精工」品牌印象。在台北林森北路的小套房個案華漾中,李彥良找來日本建築新泰斗、以設計Louis Vuitton旗艦店而盛名的青木淳設計立面外觀,成功克服原有基地位置的偏僻感,並在接待中心內大膽採用大型藝術創作與極簡空間,取代傳統敲鑼打鼓的賣場意象,結果一舉創造最快的銷售速度。

李彥良並不是很情願地進入「房地產」這個行業,當初他最懊惱的是,「每個人都做重複的事」,「進去第一天,就知道退休那一天自己會是個什麼樣」。於是他想盡辦法,說服父親董事長和老長官們給他「改變的空間」。「輕井澤」一案,讓他取得了原本經營團隊的信任,十年下來,現在父親和總經理對他的信任,反而構成了另一種壓力。

和傳統房地產人相比,李彥良最大的長處是能搭接「創新」與「市場需求」,以他在台北市民大道一塊都市更新基地上創辦的小型事件行銷計畫──「明日博物館」為例,一季之內吸引了四萬人參觀,使這塊基地獲得了最佳的「定位式宣傳」。而他與國際設計師豐富的合作經驗,也是台灣傳統建設公司少見,在大直的「水田行銷」個案中,他就找來日本家具設計大師喜多俊之、新生代建築師鄭秀和擔綱設計,「許多人都以為找國外的設計師成本高昂,其實你把行銷預算考慮進來,一點都不會昂貴。」李彥良說。

這位民國六十二年次的「六年級生」,正一步步以各種創新的點子,改寫自己的人生圖譜,也改變著台灣城市的細部地景……。


詹偉雄VS.李彥良對談

〈對談人資料〉

李彥良小檔案

1971年出生,輔仁大學經濟系畢業。大學畢業後加入父親李忠義創辦的忠泰建設,進行許多美學與藝術結合建築的嘗試。歷任忠泰建設董事長特助、業務經理。現職為忠泰建設常務董事、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。

詹偉雄小檔案

現任《數位時代雙週》總編輯、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,《美學的經濟》、《球手之美學》作者。

忠泰建設小字典

忠泰建設成立於1988年,近年陸續在台北大直地帶,引進國際知名設計師,推出各項豪宅建案而廣受矚目。從早期作品「以建築之美,創造都市之美,實現生活之美」,到輕井澤、御松園的「日系建築實踐家」,直至忠泰風格、忠泰圓舞曲、忠泰交響樂邁向「世界的忠泰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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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偉雄(以下簡稱詹):請你談談你和建築這一行的因緣,你是和父親一起在忠泰建設工作,當初怎麼會進入這個行業?

李彥良(以下簡稱李):當初會進入這個產業,主要是因為這是家裡經營的事業。我父親從年輕時就進入這個產業,過去他一直在宏泰建設的系統,大約在我高中時期,他就自行出來創業成立忠泰。我在就讀大學期間,寒暑假就會到公司來看看房地產到底在做什麼。

那時了解很有限,也稱不上有太大的興趣。因為接觸之後,我在大學有幾次在國外待比較長的時間,從國外旅遊的過程,反而培養起我對建築的興趣,台灣的環境對我來說,反而比較難產生熱情與興趣。我大概利用兩年的寒暑假,陸續去了歐洲幾個國家,包括英國、法國等,在國外看到人家在做都市建築設計,回到台灣之後感覺有落差,才慢慢開始思考一些台灣建築的可能性。

畢業之後選擇也不太多,因為是家裡的事業,家裡希望我至少花兩年的時間進來工作,到時再想出國念書的可能。開始工作後,反而產生興趣,也就再也沒想過要出國念書,反而是每年都會到國外去看一些東西,從中學習。

詹:哪個關鍵的案子,讓你對建築開始產生真正的興趣,而不再只是父親囑託的任務?

李:年輕時在歐洲停留的期間,我自己看得比較有感覺的,是在巴黎期間,看到他們拉德芳斯區(La Defense)的都市開發案(編按:拉德芳斯是戰後巴黎最重要的新興都會建設,位於巴黎西郊,和香榭麗舍大道及凱旋門成一條直線,在八百公頃的土地上,呈現最現代前衛的摩天大樓)。整個開發案,不論是從尺度或是公共藝術的角度來看,都是大工程,當時去看這些建築,覺得企圖很大,給我的震撼也很大。印象最深的是,看到建築其實可以創造出很多可能。

詹:台灣的營建業,長期以來有它自己內在的傳統,某種角度來看,它常常流於僵硬,很多時候是師徒制的,所以台灣的建築比較難有新的改變。當你碰到家族事業時,你也有類似的感覺嗎?

李:這種感覺非常強烈,我進到公司時,差不多公司已經成立十年了,發現公司蓋的案子全部都一樣。從第一個案子的第一塊磚、第一顆石頭,到我進來之後都還是一樣。以前想法很簡單,因為之前的案子賣得很好,所以就用同樣的建材、設計、工法再來一次。這道理也很簡單,藉由一次又一次的案子,工人非常熟悉全部過程,採購發包的成本也能降低。

那時公司大概有十幾棟建案的長相是一樣的,我進來之後,也被要求做一樣的東西,當時就強烈感覺,我進來三、五年或是三、五十年,可能都在做同樣的東西,如果有天我回過頭來看我的人生,人生大概就是那塊磚、那顆石頭,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了。當時進入這樣的環境,是有點沮喪的,因為所有東西都被決定好了。

詹:你如何去改變這樣的情況?

李:我進入公司之後,是台灣房地產進入不景氣的年代。那時一方面做得無趣,另一方面不景氣,不管是賣房子或是交房子都在跌價,所以房子也很難交屋,只要在跌價期間,不管房子蓋得好不好,就是很難交房子給客戶。我負責業務部門,交房子是我在負責,當時就是整天做著無聊的工作,還經常和客戶起爭執,吵架、存證信函的往來,感覺非常痛苦。

當時就想既然錢也不好賺,那為什麼不讓自己開心一點?所以我開始在內部推動,希望設計這件事情能被重視,希望蓋不一樣的東西,景氣已經不好,客戶已經不買你的東西,你還再蓋得一樣,有什麼理由讓人家來買?

我開始逐步推動建築設計的理念,但當時內部氣氛並不支持,很不容易。我大概進來兩、三年之後,才有了第一個改變,開始改變磚的顏色,其他什麼都不能變,從以前有點粉紅的磚改成灰色,這改變大概花了我三年的時間。但改了之後,還是沒賣好,那也許是大環境的因素,就算貼紅色的磚也賣不好,但內部會認為我必須負責承受這結果。

但我並沒有放棄,再下一個案子,我就不只是改變磚的顏色,開始找專門做外觀設計的建築師來負責。以前的作法,是同一個設計師,從建築、庭園、室內全部負責,但其實很難兼顧,從那個案子開始,我開始和國內年輕一輩的設計師接觸,各自負責不同環節。慢慢開始把建築師定位成將天馬行空想法落實的人,例如有人專門負責法令,有人負責把面積創造到最大等,再把不同領域的設計師整合進來。那時我開始有個目標,要把想法能夠變成口語化,讓內部同仁能夠了解,這會有助於推動改變。

最初,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是務實、誠信,這是放諸每個行業都能成立的。建築行業中,有哪些是我們必須更重視的?我開始推動「以建築之美,創造都市之美,實現生活之美」的概念,希望建築能有更多美感。從那時開始,每個案子都有各自的特色、表情、風格。

之後陸續推出幾個建案,賣得也都還不錯,自己做得也比較愉快,成交的價格也比較高。這算是比較良性的循環,此時我才真正感受到做房地產是有樂趣和機會的。

大約這樣過了三、四年之後,我開始希望有更多改變。當時運氣不錯,在大直整合了一塊兩千五百坪的土地,基地的質和面積都很好。於是開始嘗試與國際接軌,當時想法很單純,因為公司常去日本考察,日本是離台灣最近的已開發國家,也是亞洲唯一在建築上可以與歐美抗衡的國家,所以日本被列為第一優先,而且台灣在營建和工法上,留下許多日據時代至今的傳統。

當時的想法是想蓋一棟有日本品質、樣子的住宅,於是把標語改成「日系建築的實踐家」,找來日本最大的建築設計事務所日建,以及日本前三大的營建工程集團鹿島,希望在建築的品味與品質上都能與日本看齊。此外,包括燈光、室內等各領域,也都從日本過來的。

那時台灣沒有人從國外請施工單位,因為成本非常昂貴,我們算是第一個例子。其實我們也很怕日本人做完工程,人就走了,只剩下一棟漂亮的建築,其他什麼也沒有留下來,等下個案子開始,我們又被打回原形。所以和日本人談的時候,前提是必須帶著我們的人一起做,但要日本人這樣做,其實很困難。以鹿島來說,一年營業額大約新台幣四、五千億元,從業人員有十萬名,有自己的建築研究所,裡面有兩百多個碩士、博士,一年光研究經費就達新台幣五十億元,研究內容包括風力、水力等各種領域,不只蓋房子,他們還會蓋水壩、建核能電廠。對他們來說,技術、資金根本不需要靠我們,幹麻要跟我們合作,幫你訓練?

但在往來溝通的過程中,我們讓他們看到學習的誠意。這個案子後來以「輕井澤」名義推出。以往管工地最高峰是八個人,那個案子到了二十二人,甚至很多工法當時台灣還沒有,從機具到工人都從日本引進。

以前我很困擾的是,台灣的工地總是亂七八糟,工人檳榔、菸蒂、保利達B到處都是。到日本參觀時,工地就和工廠一樣,乾淨又整齊,看不到垃圾,吃飯有吃飯的地方,不同工種有不同的制服,每個工人進來之前都要測血壓、打卡,今天工作區域在哪裡,劃分得很清楚,今天哪個工區是哪個工種,不同制服就可以分區管理。經過和日本人的合作,現在我們的工地和日本不會差太多,工地物料管理、人員管理都落實,工人在裡面也比較舒服,比較能冷靜、客觀地完成工作。

詹:我們好奇的是,和日本人合作,在設計與建築的接軌上,有哪些特別的收穫?

李:最大的收穫,是我們落實了「照圖施工」。以前台灣根本沒有人做這件事情,因為多畫一次施工圖,可能要再花幾百萬,但日本不同,工人在現場只會照圖施工,台灣工人不同,在現場的權力很大,有些圖不清楚,工人會發揮自己的創意來完成。日本是現場只要有圖不對或是需要改變,是所有事情重新回到源頭,工程先停下來,鋼筋、混擬土、粉刷、貼磚、設備、管線每個環節都有自己的圖,中間只有要一個地方改變,所有的圖就要重新回去修正。台灣則不同,一個圖改了就好,其他圖都不變,所以常發生水管過去本來可以直通的,但後來設計改了,工人必須在現場自己找方法繞。

也因為這樣,過去我們要交竣工圖給客戶時,是非常痛苦的事情。因為自己蓋的人,也掌握不了現場施工的實際狀況,現場早已改得亂七八糟。現在我們已經可以施工的圖就是完工之後交給客戶的圖。

詹:和日本人合作後,忠泰有哪些可看得到的效果?

李:主要是消費者隱約可以感受到,我們的建案開始有了日本的品味與品質。但這時我又開始不滿足,如果一輩子都是日系建築,和我一輩子都貼同樣的磚,對我來說沒什麼兩樣。

和日本合作幾次之後,我又喊出「世界的忠泰」,口號喊響一點可以激勵自己。一開始也不是從建築開始,而是先找法國的庭園設計、英國的室內設計。對於國外設計師來說,他們主要考量是我們有沒有辦法把他們的想法落實,反而錢不是最重要的考量。開始和歐洲設計師合作時,和日本合作的案子已經陸續完工,這變成可以說服這些設計師相信我們有這樣的能力和決心。

當然進入不同階段,不代表之前的東西就丟掉,後來我們變成「日系精工、國際視野」。同時間日本和歐洲的合作都有。在日本的部份,開始進行跨領域的嘗試,例如日本工業設計大師喜多俊之,早年曾長期待在歐洲,設計過三菱的機器人、夏普的液晶電視,甚至蛋糕、餅乾等產品,也擔任過大阪、新加坡等新城市開發案的顧問,他做過很多東西,但就是沒做過建築,所以我們找他時,他也非常樂意。因為之前的案子,我們開始慢慢能將設計師的創意落實成具體的建築。另外像鄭秀和等設計師也都和我們有合作。例如鄭秀和會和我們有家具的設計合作,以後和我們合作的設計師,前提也會希望請他們幫忙設計一套家具,這會慢慢變成我們家具的品牌。另外,和日本生活雜貨品牌F.O.B的設計師梅林克,也合作開發生活品牌系列。這幾年我們漸漸開始和日本設計師從建築延伸到生活各面向上。

詹:這麼多設計師的合作案,你怎麼說服公司支持你?而每一次的合作,對大多數人來說,都會是全新的挑戰與適應,你用什麼方法和他們一起工作?

李:其實很簡單,我在做的事情,公司裡面的人未必都了解,但我這樣搞,他們覺得反正房子都可以賣完,那就會是好方法,所以就讓你去做。我要做什麼事情,愛怎麼玩沒關係,但是前提是房子要賣好,這算是彼此發展出來的默契。

和一個設計師合作,一段時間內,我大概會以合作三次為前提:第一次是做他最拿手的;第二次則是依據過去的作品,我出個題目請他來做;第三次則是他天馬行空來提一個案子。這算是多年來,我覺得比較合適的作法。

和公司同事的工作,不少內容是我也還在嘗試摸索,在公司內部包括我在內,另外還有三人決策小組(與父親和總經理)。要說服其實也不難,簡單說就是花錢很難、不花錢很容易,那我就要想怎麼不花錢。房地產在預售的時候都會有廣告費,我只要在不超過廣告費預算的情況下把房子賣完,就沒有問題。

所以關鍵不在公司是否出錢,問題在我從廣告預算中找出創造其他行銷的可能,因為花廣告費刊在報紙上說自己很好,其實是很沒意義的事情,所以我反而把廣告費留下來,用在其他的嘗試與創新上,讓消費者產生更多好感,那比廣告來得有效。所以後來方法是不用多拿其他費用,但廣告費切一塊下來給我做其他行銷方式,大概就是兩到三成廣告預算。

詹:這兩到三成的廣告預算,你怎麼來運用?

李:主要是用來做藝術與美學的嘗試,讓更多人知道我們。現在則是用更積極的方式,以前行銷預算是跟著個案走,現在則是先拿出來做,剩下來的再留給廣告預算。

最近最典型的作法就是台北市民大道旁的「明日博物館」,這就和個案完全切割開來。明日博物館的位置,是一年以後才有建案要推出,因為要進行都市更新,必須走很長的流程。當時覺得一塊地空在那裡一整年很可惜,而且現場就有一棟房子,裡面沒人住、亂七八糟的,於是我就想能對這個空間做些什麼?做這樣的事情的意義是什麼?我之前還有很多猶豫,但後來說服自己,如果這次不做,以後肯定會一輩子後悔,因為剛好有這塊土地,以後這塊土地會蓋房子,我到台北哪裡去找這樣一塊土地,上面還有現成的空間,而且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,如果公司馬上就要推案子,我大概就沒時間了。現在有現成土地、空間、時間,又位於台北市中心,如果猶豫再三等房子蓋起來,以後恐怕再也沒機會做了。

後來想通這件事情,就想怎麼來克服其他阻礙。我大概想了三個月,從開始決定動手去做,到全部空間清理完畢,只花了一個月就全部就定位,到目前為止,也達到不錯的效果。這次經驗讓我體會到,其實不用全然強調行銷與建築的關係,反而利用這次的機會成立基金會,定位是在藝術層面,希望和建築有關,但基本上是文化藝術領域的,都可以來嘗試。

這次經驗,讓我透過對文化藝術的支持,學習他們與社會大眾溝通的語言。這語言是我過去陌生的,因為我比較熟悉建築的語言,文化與藝術的操作我不懂,透過這樣的過程讓我學習,能夠創造出更多可能性,將來是可以回饋到建築本身的。

對建築事業來說,基金會是走在前面,開發更多種天馬行空的可能性。以前在建築本業之下,所有想法一定會受到建築本業影響,做的事情還是在同樣架構下。有了基金會之後,希望能有更多在前面領頭的機會,而基金會也把公司擁有的土地,當成最大的資源。因為有這樣的方式,透過明日博物館的方式,做出另一種呈現與運用。明日博物館的概念會依現實條件的不同,而做不同的移動與改變,這是我未來持續想做的事情。

全文刊載於2007年4月1號《數位時代雙週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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